原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。解差说:&ldo;这也是陈大人替您雇的车。陈大人反复叮嘱,让我们一路上好好儿照顾您!今儿巧得很,陈大人弟弟要去凤阳做知县,不然陈大人自己会来送您的。&rdo;
许达摇头苦笑道:&ldo;今儿是什么好日子?一个流放伊犁,一个发配凤阳。&rdo;
陈廷敬总觉得自己愧对许达,本预备着要来送行的。只是陈廷统也正是这日启程,他就顾不过来了。陈廷敬在城外长亭置了酒菜,同弟弟相对而饮。亭外秋叶翻飞,几只乌鸦立在树梢,间或儿叫上一两声。珍儿跟大顺、刘景、马明都随了来,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一边。
陈廷敬举了酒杯说:&ldo;廷统,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去做知县,我放心不下啊!&rdo;
陈廷统说:&ldo;哥,我实在高兴不起来。&rdo;
陈廷敬说:&ldo;你这回是从刀口上捡回性命,应该庆幸才是!&rdo;
陈廷统摇头叹息,道:&ldo;只怪自己糊涂!&rdo;
陈廷敬说:&ldo;凤阳地瘠民穷,做好那里的知县,很不容易。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,只管把这个七品芝麻官做好。喝了这杯酒,你好好上车吧。&rdo;
兄弟俩干了杯,出了亭子。陈廷统说了些哥哥珍重的话,上了马车。马车渐行渐远,陈廷敬突然悲从中来,背过身去。
四十九
钱市总算平稳了,皇上仍是放心不下,怕有反复。近两年钱市一波三折,弄得朝廷疲于应付。这日晌午,皇上来到南书房,进门就问宝泉局近日是否有事。不等陈廷敬开口,高士奇抢着说话:&ldo;启奏皇上,臣等接了户部一个折子,宝泉局告急,仓库里快没铜了,钱厂眼看着要停炉。原是十三关办铜不力,而陈廷敬又下令不准收购民间铜料、铜器,宝泉局难以为继。&rdo;
皇上便问陈廷敬:&ldo;为何弄成这个局面?&rdo;
陈廷敬道:&ldo;臣等刚才正在商议票拟,原想奏请皇上,一、今后各关办铜,不管块铜、旧铜、铜器,只要是好铜,都解送入库;二、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,给百姓以实惠,给官员以奖励。&rdo;
高士奇道:&ldo;皇上,陈廷敬起初禁止收购块铜,只令收购铜器,后来连铜器都不准收了。这会儿他又说块铜、旧铜、铜器都可收购。朝令夕改,反复无常,百姓无所适从,朝廷威严何在?&rdo;
徐乾学等也都自有主张,纷纷上奏。几个人正争执不下,明珠道:&ldo;想必陈廷敬自有考虑。但开采铜矿一事,因地方官衙加税太重,百姓不堪重负,早已成为弊政!&rdo;
皇上想陈廷敬能把钱法理顺,此时必定自有想法,便道:&ldo;廷敬,朕想听你说说。&rdo;
陈廷敬道:&ldo;启奏皇上,收购铜料一事,此一时彼一时。起初钱重,jian商毁钱有利可图,所以禁止收购铜块;jian商既然可以毁钱铸成铜块,同样可以毁钱造作旧铜器,因此旧铜器也不能收购;臣曾故意鼓励收购旧铜器,为的是查出jian商苏如斋。现在钱价已经平稳,jian商毁铜无利可图,只要是好铜,宝泉局都可收购!&rdo;
皇上点头道:&ldo;廷敬有道理!&rdo;
陈廷敬又道:&ldo;但民间旧铜毕竟有限,要紧的是开采铜矿,增加铜的储备。明珠所言,开采铜矿,只是让地方多了个敲诈百姓的借口,的确是这回事。因此,臣奏请皇上,取消采铜征税,听任百姓自行开采!&rdo;
高士奇马上反驳:&ldo;皇上,陈廷敬这是迂腐之论!取消采铜税收,会导致朝廷税银短少!&rdo;
陈廷敬不急不躁,缓缓道来:&ldo;启奏皇上,按理说,采铜税征得多,铜就应该采得多。但各地解送入库的铜并不见增加,原因在哪里呢?因为税收太重,采铜不合算,百姓并没有采铜。官府却不管你百姓是否采铜,铜税照收,其实是压榨百姓。&rdo;
皇上击掌道:&ldo;朕以为廷敬说到点子上了。廷敬,你说下去。&rdo;
陈廷敬说:&ldo;更何况,天下有铜十分,云南占去八九。取消采铜税,只对云南税收有所影响,对其他各省并无大碍。&rdo;
皇上再次击掌道:&ldo;既然如此,朕准陈廷敬所奏:一、各关办铜,不管块铜、旧铜、铜器,只选好铜解送;二、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,取消采铜税,地方官员督办采铜有功者记录加级,予以奖励。着明珠、陈廷敬会同九卿会议提出细则。&rdo;
明珠同陈廷敬领了旨,皇上又道:&ldo;陈廷敬督理钱法十分得力,所奏办铜之策亦深合朕意。你做事心细,账也算得很清,朕特简你做工部尚书。&rdo;
陈廷敬诚惶诚恐跪下谢恩,连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。皇上请陈廷敬起来,又说:&ldo;朕知道你平日喜欢个琴棋书画,今日赐你西洋所进玻璃象棋一副!&rdo;
张善德早预备着盘子站在旁边,马上递了过来。陈廷敬接过玻璃象棋,再次跪下谢恩。皇上见臣工们对那玻璃象棋艳羡不已,便道:&ldo;各位臣工尽心尽力,朕都很满意。明珠是朕首辅之臣,自不用多说。陈廷敬的干才,徐乾学的文才,高士奇的字,朕都十分看重!&rdo;
听了皇上这番话,臣工们都跪下谢恩。
皇上移驾还宫,时候已是不早,臣工们各自散去。徐乾学今儿当值,夜里得睡在这儿。高士奇住在禁城,走得晚些。高士奇见没了人,便道:&ldo;徐大人,您做尚书做在前头,如今陈大人眼看着就要到您前面去了啊!&rdo;
徐乾学道:&ldo;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?陈大人人品才学,有口皆碑,得到皇上恩宠,应是自然。按辈分算,我还是陈大人的后学哪!&rdo;
高士奇道:&ldo;徐大人生就是做宰相的人,肚量大得很啊!今儿皇上一个个儿说了,我只会写几个字,您徐大人好歹还有一笔好文章,人家陈大人可是干才啊!俗话说,百无一用是书生,文章再好,字再好,比不上会干事的!&rdo;
徐乾学道:&ldo;得到皇上嘉许,乾学已感激不尽,哪里想这么多!&rdo;
高士奇道:&ldo;我琢磨皇上心思,因为这次督理钱法,陈廷敬在皇上那里已是重如磐石了!今儿皇上那话,不就是给我们几个排了位吗?我只是以监生入博学鸿词,总被那些读书人私下里小瞧,这就是命了。您徐大人呢?堂堂进士出身啊!&rdo;
徐乾学便道:&ldo;士奇,我们不说这个,不说这个!&rdo;
高士奇仍笑着说:&ldo;徐大人,这里没有别人,士奇只是想同你说几句体己话。您想陈廷敬文才、干才都是不错的,为什么官儿反而升得慢呀?张英大人、您徐大人,都是陈廷敬后面的进士,尚书却做在他前头!&rdo;
徐乾学道:&ldo;皇上用人,我们做臣子的怎好猜度?&rdo;
高士奇笑道:&ldo;想您徐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,只是口风紧。我说呀,就是他陈廷敬不够朋友,不讲义气!当年因为科考,陈廷敬惹上官司,差点儿要杀头的,全仗明相国暗中相助,他才保住了性命。可您看他对明相国如何?离心离德!&rdo;
徐乾学这几年可谓扶摇直上,名声朝野皆知。他事事肯帮陈廷敬,一则因为师生之谊,一则因为自己位置反正已高高在上。今儿听皇上说到几位大臣,倒是把陈廷敬的名字摆在前边儿,徐乾学心里颇不自在。只是他不像高士奇那样沉不住气,凡事尽可能放在心里。如今高士奇左说右说,他也忍不住了,笑道:&ldo;待哪日陈大人做到首辅大臣,我们都听他的吧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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